宇宙中心,曹县「为什么曹县是宇宙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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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段山东菏泽曹县惊现“宇宙中心”的视频在自媒体平台上广为流传。广大网民又回想起那些被“山东菏泽曹县、666、我勒宝贝”魔音绕耳的恐惧。虽然事情很快随着当地政府的辟谣而出现反转，但“宇宙中心”这个过于“高大上”的称谓还是为曹县再度赚取了一波流量。

来源/微博@封面新闻 视频截图

那么，曹县到底有没有资格自诩“宇宙中心”？在很多人心中，能配得上宇宙 中心的，怎么也得是万民神往的大都名城之类的。如果从历史上寻找“宇宙中心”，第一个想到的，必须是曾璀璨于中原地区的古都洛阳。

天下之中——从“成周”到“神都”的洛阳

中国历史上第一座被视为“宇宙中心”的城市，恐怕当属位于河南中心地带的洛阳了。早在商周鼎革时期，周武王姬发在击败商纣的回师途中，便曾设想在洛水、伊水交汇的夏王朝故地，建立一个稳固的前进基地，作为控制整个中原地区、进而全国发展的跳板。

为了实现这一战略构想，姬发一度于雒邑营造“周居”。然而，姬发身体状况迅速恶化，工程被迫中止。在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姬发颇为浪漫的“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此后更“偃干戈，振兵释旅”，以向天下展现自己“不复用兵”的态度。可惜武王伐纣后不久，姬发病逝，巨大的危机还是如期浮出水面。

以纣王之子武庚为首的殷商遗民，伙同周室宗亲发动叛乱，席卷东部，周成王不得不委托叔叔周公姬旦领兵平乱，并在战争的最后阶段亲临战场。而在跟随叔父姬旦完成东征之后，成王姬诵回到镐京。在此次的军事行动中，姬诵还是个孩子，功绩理应属于周公姬旦，但行程数千里的跋涉和征战终究开拓了这位少年的胸怀和眼界。因此，次年春天，他便委派姬奭前往洛邑，营造名为“成周”的新城。

成周的地理位置。来源/谭其骧 《中国历史地图集》

后世有学者认为，周王朝之所以选择在洛邑建造新城，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洛邑居“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乃是周公东征之后周王朝的版图中心。二是周王朝决心接受“三监之乱”和“武庚叛乱”的教训，是以迁殷商遗民于洛，并屯兵“八师”，以加强统一监管和统治。

上述说法不无道理，但从相关史料来看，以洛邑为中心驻防的所谓“殷八师”或“成周八师”并非为了监视当地的殷商遗民，甚至可能直接主要由殷商遗民组成，是听命于周王室的武装力量。

记载有“成周师”的金文拓片。来源/《殷周金文集成》

《尚书》之中的《召诰》《洛诰》两篇分别站在姬奭和姬旦的角度记录了成周的营造过程，字里行间依稀可见明争暗斗，读来多少令人有些尴尬。不过，在建城的过程中大量征发和倚重南迁的殷商贵族和普通遗民是这两位重臣的共识。在新都建成之后，姬旦甚至建议成王姬诵应以殷礼接见诸侯，再以周礼祭祀先祖，以示周、商的最终融化。

如果镐京是姬周部族崛起于关中平原的标志，那么成周便是其最终完成对商王朝核心地区征服的象征。随着越来越多的殷商遗民加入在成周地区组建的野战兵团，周王朝顺利从西部的割据政权完成了向中原霸主的华丽蜕变，也正是有了周王朝的率先垂范，后世崛起于关中的秦、汉、隋、唐四朝始终将洛阳视为政治地位仅次于首都的政治副中心，甚至在东汉和武周时代直接定都于洛阳。

血腥的枢纽——赫连勃勃的统万城

如果说，洛阳是中华民族包容进步的代名词，那么十六国时代由赫连勃勃所建造的统万城可谓是割据自雄、血腥专制的象征。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赫连勃勃的残忍暴虐也不完全是天性使然，更多的，不过是纷乱时代的投影而已。

赫连勃勃本姓刘，乃是匈奴部落首领刘卫辰的幼子。刘卫辰统治下的匈奴部族也曾雄踞草原，一度将鲜卑族中的拓跋氏逼入绝境。风云际会之下，拓跋氏卷土重来。一场混战之后，刘卫辰在逃亡中为部下所杀。拓跋氏随即凶残地将刘氏宗党五千余人全部屠杀、抛尸黄河。仅有年幼的刘勃勃侥幸逃生。

刘勃勃接下来的生活可谓是一场“苦儿流浪记”，他先是投奔与拓跋氏同为鲜卑族的叱干部。叱干部的首领叱干他斗伏基于草原的政治惯例，嚣张地宣布：“勃勃国破家亡，以穷归我，我宁与之俱亡，何忍执以与魏（指拓跋氏）。”可惜在悬殊的力量对比之下，包庇刘勃勃的叱干氏最终只能护送刘勃勃去往前秦骠骑将军没弈干身边居住。

纪录片中的赫连勃勃。来源/纪录片《匈奴最后的都城》截图

随着前秦在淝水之战后归于崩溃，没弈干投靠了后秦的开国皇帝姚苌，刘勃勃和叱干阿利也跟着成为姚苌边防部队的普通一兵。在姚苌时代，刘勃勃并没有崭露头角，直到姚苌之子姚兴在接见了这个“身长八尺五寸，腰带十围，性辩慧，美风仪”的匈奴小伙之后，才秉承着“勃勃有济世之才，吾方收其艺用，与之共平天下，有何不可！”的理念，任命其为安远将军、阳川侯，让他帮助他的岳父没奕于一起驻守后秦与北魏的边防线。

可惜，拥有好看皮囊的刘勃勃不仅未能上演一场《王子复仇记》，更在拓跋珪的无情打击下一败涂地，最终只带了几千骑兵逃回长安。尽管北魏军队在缴获大量战马和牲畜的情况下没有进一步深入后秦的领土，但后秦方面也一时陷入了“关中诸城昼闭”的戒严状态。

后秦与北魏恶斗连场，在确认无法轻易击败对手之后，双方选择了握手言和。可此举却令刘勃勃更为不安。这位也是手握三交五部鲜卑及杂虏二万余户的匈奴王子，首先截流了柔然可汗社献给姚兴的八千匹战马，随后在围猎中刺杀自己的岳父没弈干、吞并了他的部众，最终自称天王、大单于，建国号为“大夏”，正式与姚兴为敌。

大夏国地理位置与十六国形势。来源/纪录片《匈奴最后的都城》截图

可能是一辈子颠沛流离怕了，刘勃勃在自立门户之后便开始全力营造自己的首都。作为一个起名爱好者，刘勃勃首先以“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宜名新城曰统万”，而将自己在朔方水以北、黑水以南的地方建筑首都命名为：“统万城”。刘勃勃自认为他的祖先沿用母姓，姓刘，不合礼法。鉴于古人用姓氏也没有常规，于是自己改姓“赫连”，意思是说帝王是天的儿子，他的光耀与天相连。那些不是直系亲属的旁支后裔，都用“铁伐”为姓，意思是说他们刚强锐利如铁，都可以攻伐别人。

赫连勃勃登基之初最为信赖的就是当年保护过自己的鲜卑人叱干阿利，他任命叱干阿利为将作大匠，指挥征发的十万岭北胡人和汉人修建新都统万城。叱干阿利在修筑 “城高十仞”的统万城时，采用“蒸土筑城”法，即把白石灰、白粘土以糯米汁搅拌，蒸熟进行注灌，类似于今天的浇注法，因此其城墙坚固可抵刀斧。性情残忍的叱干阿利还格外严格，命人以铁锥检验，凡锥入一寸者，便立刻将工匠杀死，填尸于墙内。据说，他在筑城过程中至少杀民工、匠人数千人。统万城的遗址至今仍屹立在鄂尔多斯草原南部萨拉乌苏河畔的沙漠之中。

除了建造统万城，叱干阿利还负责赫连勃勃政权的军工生产，而他别出心裁的质量检验方式更令每一次兵器抽检时都会葬送一条生命。以弓箭和铠甲为例，箭射不透铠甲，那么就杀掉作弓的人；如果射透了，就要杀死作铠甲的工匠。如此疯狂的穷兵黩武使得赫连勃勃所建立的大夏始终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之中。

统万遗址。来源/纪录片《匈奴最后的都城》截图

赫连勃勃在建造统万城时，号称要“统一天下，君临万邦”，最终不过控制了相当于今天半个陕西省那么大的疆域。政权更在赫连勃勃死后便断送在其子赫连昌的手中。

有趣的是，占领统万城后，拓跋氏的中兴之主拓跋焘在看到坚硬得可以用来磨砺刀斧的统万城墙以及雄伟壮丽的楼阁、水榭，也不由得怀着复杂的心情感叹说：“蕞尔国而用民如此，欲不亡得乎！”

万国之都——蒙古帝国的哈剌和林

与统万城的坚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蒙古帝国法理上的首都哈剌和林。成吉思汗铁木真建国初期，本就没有固定的都城，仅有四大斡耳朵分布四处。所谓的“斡耳朵”，汉语译为“宫帐、行宫”，也就是今天我们仍能在蒙古草原上见到的由蒙古包组成的帐幕群，只是规模更大而已。

斡耳朵既是铁木真所建立的蒙古帝国的行政中心，更是他的私人行宫，居住着这位马上天子的诸多女人。如史料记载，第一斡耳朵是以著名的皇后孛儿帖为首，不过，根据史料记载，这个后宫之中除了孛儿帖之外，还有六后一妃。第二斡耳朵则有四后四妃，其中领袖群芳的是来自世仇蔑儿乞部的忽兰。第三斡耳朵和第四斡耳朵领袖群芳的是一对姐妹花——也遂和也速干。

成吉思汗陵中，也供奉着四妃的灵柩。来源/纪录片《中国通史》截图

随着蒙古帝国在对外扩张中不断走向成熟，基于家庭伦理关系的“斡耳朵”显然已不足以承担越来越多的政治和经济职能了。于是从窝阔台时代开始，蒙古帝国不断征调来自亚洲甚至欧洲地区的能工巧匠，投入到对首都哈剌和林的营造之中，并逐渐将其打造成欧亚大陆的政治中心。

哈剌和林城南北约四里，东西约二里，大汗所居的万安宫在其西南隅，有宫墙环绕，周约二里。据1254年到和林访问的法国使臣鲁布鲁克记载，城内有两个居民区，一为回回区，内有市场；一为汉人区，居民尽是工匠。此外，尚有许多官员邸宅以及十二所佛寺、道观，两所清真寺，一所基督教堂。由于蒙古国的强盛，哈剌和林成为当时世界著名城市之一，各国国王、使臣、教士、商人来访者甚多。

蒙古帝国前四汗，即成吉思汗、窝阔台、贵由、蒙哥均坐镇哈剌和林管理庞大的帝国。成吉思汗时代，他统一蒙古高原，灭亡西夏、重创大金国。成吉思汗逝世后，蒙古帝国继续扩张版图。

1229年，3万蒙古军远征波斯，彻底消除了花刺子模帝国的残余势力，并劫掠了迪亚巴克尔（今土耳其东部）、美索不达米亚、埃尔比勒（今伊拉克北部）、起剌特等地。此后，蒙古人在西亚的势力范围延伸至小亚细亚中部，直接与东罗马帝国毗邻。

元时期全图。来源/谭其骧 《中国历史地图集》

1231年，蒙军出征高丽，1232年迫使高丽称臣。1233年，蒙古灭辽东的割据政权东真国。

窝阔台继位后，再次大举侵金。最终在1234年灭亡了金国。1236年，蒙古军队进攻南宋，直取成都。与此同时，蒙古另一支大军，再次发起西征。1237年，蒙军占领莫斯科，1240年，攻占基辅。1241年，蒙军兵分两路蹂躏波兰、匈牙利，在里格尼茨战役全歼波兰、日耳曼联军，欧洲为之震惊。贵由继位之后，又控制了今天的西藏地区。在蒙哥时期又占据了云南，灭大理国，并进一步压缩南宋的空间。

随着第二次蒙古西征的结束，哈剌和林一度成为罗马教廷最想去的地方。1245年春，面对连续击破波兰、匈牙利，饮马多瑙河与亚得里亚海的蒙古大军，教皇英诺森四世于法国里昂召开各国枢密主教大会，最终决定派出三路携带罗马教皇书信的使团，以“谴责蒙古人对欧洲基督教徒的屠杀迫害，并劝其悔过”。

哈剌和林万国来朝的画面。来源/纪录片《留里克王朝》截图

三路使团之中，由意大利传教士若望·伯朗嘉宾(John of Plano Carpini，1180-1252)率领的一路，从里昂出发，经由波希米亚、波兰、基辅各地，最终于1246年4月抵达位于伏尔加河下游的金帐汗国王廷，面见了蒙古第二次西征的前军统帅拔都。拔都接见若望·伯朗嘉宾等人，以此事干系重大，不能做主为由，将使团相关成员送往蒙古帝国的首都和林，交由大汗定夺。

1246年7月22日，若望·伯朗嘉宾使团抵达哈剌和林，并于8月20日参加了前任大汗窝阔台长子贵由的即位大典，见识了哈剌和林的宏大和蒙古大军的强盛，也知道了，罗马不是宇宙中心，蒙古帝国的中心——哈剌和林才是当时当之无愧的宇宙中心。

在不断派出的教士使团皆劳而无功之际，罗马教廷和欧洲强国开始将目光转向那些出于经济利益的考虑，活跃于中东地区的西方商贾们。毕竟他们对东、西方之间的贸易路线更为熟稔。同时，也更有理由长期生活在蒙古大汗的宫廷之中。

这些商贾中的代表，来自威尼斯的波罗家族曾多次穿过荒漠，到达了蒙古帝国的旧都——哈剌和林。在这座周长约三英里、用坚固的土垒围绕着的城市里，年轻的马可·波罗听闻并记录下诸多与成吉思汗有关的故事。随着忽必烈派出的特使到来，他们匆匆南下，抵达了已然被改称为“上都”的“开平府”和元大都。看着那设计精巧、装饰豪华、令人叹为观止的城市和宫殿，马可·波罗自然也告别了古老的哈剌和林。

马可·波罗画像

玩笑之外——那些近代中国的“宇宙中心”

宇宙中心在全球化的今天，早已成了玩笑梗。早在曹县之前，“北上广深”便都出现过所谓的“宇宙中心”，其中有些还有迹可循，如地处北京的五道口，据说是源自五道口购物中心，顶部那个巨大的广告招牌“U-CENTER五道口”，有人指出这里的U作为Universe（宇宙）的解释，连起来便是宇宙中心——五道口。

“宇宙中心”五道口。摄影/何康 来源/图虫创意

广义上的五道口地区：西起蓝旗营，东到北京科技大学，北到北京林业大学，南到北京城市学院，是被莘莘学子包围起来的文化部落；是聚集来自100多个不同国家人民的小地球村。

上海人心目中的“宇宙中心”是密集排布着一批高颜值潮牌、网红咖啡店和餐饮店、消费品店的武康路-安福路街区。这片南起淮海中路，北抵安福路，西界为兴国路-高邮路-华山路，东达乌鲁木齐路-复兴西路-永福路-湖南路的建筑带，有61处历史文物建筑、37处文化资源，涵盖名人故居纪念馆、文化艺术场馆、演艺场馆等多种类型。这些梧桐树下的老洋房，对上海人来说是“乡愁”，对海内外游客来说代表着“老上海”，对徐汇来说就是“绿水青山”，她承载着上海城市记忆，延续着这座城市的文脉，是徐汇乃至上海最具特色的城市名片。

有趣的是，珠江新城在内的天河CBD被广州人戏称为“宇宙中心”。但这座新型的城市副中心至今仍有不少农田。与之相比，深圳的福田区被称为“宇宙中心”就有底气多了。因为这里真的有一座叫“宇宙财富中心”的建筑，尽管已经非常破旧了。

天河CBD。摄影/升爷 来源/图虫创意

将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或者某个城市称为“宇宙中心”的做法粗看之下自然颇为可笑，甚至还引来学者特意在报纸上撰文阐明“宇宙根本没有中心”，但除了“认真你就输了”之外，“宇宙”本身就存在着多种不同的解释。

在指代浩瀚太空之前，“宇宙”便已出现在古汉语中，指的是人们居住房屋上小小的部件。如《诗经·豳风·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这里的“宇”，正像《一切经音义》中说的“宇，屋檐也”一样，指房屋的屋檐、廊檐而已。

甲骨文的“宙”字，是一座房屋里面加一个“由”字，表示房屋靠一根上细下粗的梁顶着。《淮南子·览冥》写道：“而燕雀佼之，以为不能与之争于宇宙之间。”高诱注：“宇，屋檐也。宙，栋梁也。”这里的“宙”都是它的本义“栋梁”的意思。

这么来看，宇宙也是可以小到一栋房屋的，任何建筑都可以自称“宇宙中心”。正如莎士比亚所说：“即使我身处果壳之中，我仍以为自己是宇宙之王。”几百年后，霍金受此启发，写下《果壳中的宇宙》，对他来说，轮椅是他的“果壳”，虽然身体被困住，但他仍胸怀宇宙，塑造了现代宇宙学，让人们越来越愿意将目光投向浩瀚远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曹县就算真的挂牌“宇宙中心”，如果他们胸怀“宇宙”，倒也没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