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缕晨曦都是喷薄而出的希望仿写「一匹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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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作家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
《烟火》人物素描 叶祖茂/绘
长篇小说《烟火》(作家出版社2020年6月出版)是王松又一部显示其创作实力的重要作品。这种实力首先表现在,你不需要读完,只消翻开作品阅读一两页,就不能不承认,作者已经把书写成“精”了。
这时候你读的只是语言,但已觉得是享受。他的文字浸染津门韵味,极熨帖、生动、顺溜,挑不出任何疙里疙瘩之处,恰如一匹丝绸面料,摸上去舒服怡人。这体现了一位作家写作几十年才达到的功力。
语言背后隐藏着感觉、思想和意识;语言成精,意味着内容的精到。《烟火》触及天津地界的百年风云,火烧望海楼、壬子兵变、老西开教堂事件、一二·九运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等历史事件皆有表现,小说中甚或有真实人物涉及其中。所有人物多生活在侯家后,特别聚集在蜡头儿胡同附近。侯家后是津门典型的居民聚落,酒家商肆居间热闹火爆。因此,作者以写蜡头儿胡同一群手艺人、买卖人的命运为主,写出了天津卫近百年的烟火人情、世态民俗,更重要的是写出了天津的文化底蕴和天津人的性格魂灵。这是一种睿智加成熟的叙事策略。
写小说也是一种竞技,常比拼作者在营造人物时的功力。王松能毫不含糊地把天津人写活,这就决定了他的小说独树一帜。他笔下的天津手艺人,多是一些各怀绝技,并以此安身立命的人物:高掌柜的包子要捏十八到二十二个褶儿,看上去像一朵白菊花,并以此创下“狗不理”盛名;老瘪把火罐做得比炮弹还瓷实,扔在地上会蹦起来,硬得能撑住一车青砖;王麻秆儿做的鸡毛掸子不管怎么用,掸子毛儿都是支棱的,“土都自动往掸子上跑”,等等。并且,他们各自恪守业内规矩,不弄虚作假。如老瘪,明知把火罐做得太结实,买家用不坏,会影响自己的生意,但就是不放松标准做酥一点。这些关于七行八作的精彩描写,相当打眼,饶有趣味又引人感慨,具有上等的文学性,也是全书的叙事基础。可以说,老天津手艺人们的买卖经,对今天的人们来说,也是一种教训。另外,人们还可以从书中得知,天津胡同里的买卖人会互相照顾,如老瘪的儿子为父亲的买卖砸碎一胡同火罐,闯下大祸,最后由包子铺高掌柜出面承担赔偿,把事情平息。胡大姑死了,家中无人主事,也由胡同里各家凑钱,高掌柜最后兜底,张罗着把丧事办了。在当时这种事不算稀奇,也算是一种烟火文化。《烟火》最大的看点,就在于使今人了解旧日的商埠,了解天津手艺人的活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存方式,其中必有缘故。读者感兴趣于内里的差异,也会从中受到启迪。
过时的是生存环境,不过时的是永恒的人性。阅读《烟火》,我们时时诧异于当年发生的种种情节,又终能会意于种种人的本性。小说正是在陌生化的情境中刻画出一个个我们从未谋面但又似曾相识的人物,使读者获得异样的审美体验。
老瘪的面孔让人难忘,腰子脸,舌头再长一点儿能舔到脑门。他惧内,娶了一个暴脾气老婆。老婆平日无休止地数落他,半天不带重样,他只是闷头干活不吭气。不过令人疑惑的是,有一天,他仍不吭气,“眼神儿已跟过去不一样了”,接着有个早上,他挑着挑子离家,再未归来。或许,整部小说中艺术质量最高的人物便是他,作者在老瘪身上写出了一个历代“妻管严”男人中另类和不可忽视的形象。
晚清秀才尚先生是贯穿整部作品的角色,会看相,懂医道。由于知书达礼,成为城内的乡绅式人物。作者通过他将手艺人聚拢为群体,结构起全篇,也通过他评点和化解胡同里的纠纷,道出生活哲理,设计得比较精到,颇有助于深化作品的内涵。有关老天津的人物事迹,许多本就出神入化,作者择其一端娓娓道来,甚得神韵。
《烟火》把一位又一位街面人物的生平串起而又彼此沟通交错,它甚至不设置特别的主要人物,以众生相的喧哗呼应取胜。但正由于此,它复活了天津卫在一个漫长时代的真实氛围。只有小说笔法,才能浓郁地烘托起这种氛围,使人深陷其中,流连忘返。
王松以善讲故事著称,在此作中,他似乎有意淡化故事表面的悬疑线索,更突出芸芸众生的日常状态,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其实,小说里故事成分依然强烈,只不过常潜伏下来,时隐时现,暗中酝酿波澜。书中的男女故事,时起时伏、断断续续,被作者处理得不动声色而又有声有色,托衬出人物谜一样的性情,实属爱情叙事的范本。
小说是一种奇特的文本,天生出自虚构。差的小说,越读越让人觉得编得不好;好的小说,越读越让人不愿相信是编的。这是由于,文本中的一切,语言的方式,人物的言行,细节的形态,故事的走向等,皆能被领悟出有生活与情感的内在逻辑可循,使人不得不信,并为之动容。《烟火》正属于后者。而要写到这种地步,作者要有充足的生活积累,良好的艺术感觉,以及相当的写作经验,这些,王松已经全部具备,他也有自己的绝技,这是他每部小说拿出来都堪称上乘的原因。(胡平)